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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藏地7年】有时遇见熊--藏地荒野故事:狼群 ...-论坛_天涯社区
浏览: 发布日期:2018-12-29
你有一个朋友,在雪山过着另一种生活……  这个超长帖,是我辞职之后,在藏地生活7年的一个总结。希望大家知道,还有另一种生活存在。  ——刘杰文    日出  有一天夜里,风声太大,实在睡不着,我坐在火边磨刀。  一个人在荒野,已经四十多天了,大部分时间,我都在为生存搏斗,背水、砍柴、防野兽,搞得身心疲惫。一边磨刀,我一边想,要不搬回营地住?也许那里还有人,不用睡到半夜“闻风而动”,总感觉有狼隔着帐篷在闻我的呼吸。    一会儿躺进帐篷,一会儿出来添柴火,迷迷糊糊搞到清晨。  天还没亮,我看到这样一幅画面:雪山已经现身,正在慢慢聚光,感觉拿火把就能照亮,但是没有,它把光都吸走了。风声还很大,杜鹃林起起伏伏,像有人在拉巨大的风琴。    天空开始发蓝,从冰川下面升起云,漫了上来。随着晨光的到来,鸟声越来越响、越来越密,直到看到,鸟群掠过丛林,飞上了悬崖。眼前的雪山,一开始还头顶旗云,穿着宽大的云大衣,接着山顶、冰脊,披起一层光芒。当云海漫到半山腰,神山一下打开了上半身,是一个天神般的存在,清冷、壮美、巍然不动。    我没有呼喊,张着嘴巴,看着他。  这是日出的那一刻,是自古以来亿万个日出之一,是我在雪山的二千多个日出之一,仿佛他在茫茫云海之中,感受到了我的祈祷,拨开白云,现身人间。  我有一种冲动,好想踏过云海,投入到他怀中去。那一刻,人与神山之间,有种神秘又真诚的交流。你感觉,光影才是现实,而云朵、花海,不过是用来反映光影的陪衬。  看着看着,心里凉凉的,忘了自己的处境。那时我想,不会有事。日出了,我不会有事,沿着山路,走了很久。  切身的美景,切身的体验,需要等待。当你对憧憬过于急切,痛苦就会从心底升起。有朋友问我,你怎么可以在山上待那么久?因为我习惯了回忆,只要学会了回忆,就不再那么孤独,哪怕只有一瞬的美景,我也能凭回忆在荒野中独处很久。    我的这些回忆,是从2009年6月3日 开始的。  在梅里雪山,我偶遇一个藏族兄弟。他带我去虫草营地,翻山途中,突然遇到一头大黑熊。    山民们相信,冒着生命危险,从熊掌之下,挖出来的山货,才是最珍贵的。正所谓,“要取珍品,必向险行”。神山之下,野鹿奔跑,狼群出没,没了人类的荒野,是另一种的丰饶。  翻山、打猎、挖虫草、采松茸、摘雪莲……我辞掉工作,走进神山,开始了全新的生活。我交往了很多人,从猎人到工匠,从高僧活佛到餐厅服务员,从回族老大到藏家老奶奶,总体说来,他们不拘小节,情感热烈,永不消沉和沮丧,生动的表情里有着不可思议的色彩,回想起来不由发出惊叹。这是对人的惊叹。  也是日出的一种,能给人力量。    不知不觉,我在雪山已经生活了七八年。有天采药回来,坐草地上聊天。藏族兄弟问我,你为什么来这里?我说,我喜欢这里,选择了这种生活。他不明白,怎么过日子还要去选的啊。生活是活出来的,不是要选出来的。    我忽然明白,旅行不是观光,看过就算了,旅行是生活,走到哪里都在生活当中。在生活中,他们带我去了更高、更远、更险的地方。这些经历、这些故事,是我过去在公司上班不敢想的。荒野中的日子,有艰辛,也有奇遇。我所能做的,只是活下来,去听、去看、去感受,把故事分享给更多的人。    刘杰文   2017年 于梅里雪山  目录  有时遇见熊——藏地荒野故事   一个人的秘境,荒野生活49天   狼群  熊   水源   祈祷   中毒自救   重返荒野   寻访修行者   梅里腹地   山野纵横   营地奇遇   藏家旧饰   藏刀   藏饰   佛珠   梅里转山   藏地奇人   玛咖老板   虫草老大   高山科考队   藏家新年   杀猪节   迎神节   新年法事   山中生活已七年   我在雪山等你一个人的秘境,荒野生活49天  狼群  2013年5月,我睡在帐篷里,冻得直咳嗽。  太挤了,一顶帆布帐篷,男男女女,横竖睡了七八个人。尼玛抱着我,胡子扎在我脸上,不时跨上来一条大腿。挖虫草太累了,他嘟着嘴,睡得像个孩子。  我是真不忍心打扰他,但康巴汉子的大腿实在太沉,我本来就呼吸不畅,咳得往外崩。尼玛感受到了,嘟囔一声,抱到另一边去了。  横竖睡不着,我摸出手机,才二点多,离天亮还有段时间,干脆看会儿书吧。  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,杂乱无章,响了一会儿,又奔走了。我想,它们大概太冷了,在运动中取暖吧。声音越来越急,我也没在意。  起码过了半个小时,尼玛突然坐了起来。我拿手机照过去,见他张着嘴,在一脸惊讶中倾听着什么。  坏了,他说,咬掉了嘎。他打开手电,起身穿衣服,并踢醒了另一边的平措。  是狼吗?我问。   是咯,“哦嘘,哦嘘“,他一边穿鞋,一边喊”哦嘘“。他在呼唤骡子。一手提刀,一手拿手电,冲了出去,“哦嘘”声更大了。  我本来就没脱裤子,披上一件军大衣,赶紧跟了出去。一出去,就看到一条大伤口,骡子后腿上挂着肉,鲜血染红了整条腿。手电打在伤口上,骡子颤抖着,一蹬腿,涌出更多血。尼玛蹲着查看,丝丝地吸气,心疼不已。  一共咬了三匹,其中一匹白马伤得最重,发出呲呲声,四脚支撑不住身体,屁股直往后掉。    狼在哪儿呢,我提着手电,想去帐篷后面看看。  别去,尼玛喊,一二头不止的嘎!意思是,干这事儿的不是一二匹狼,而是狼群。我拿手电扫了扫,灯光立刻被云层吸走,大山更显磅礴,幽深莫测。  好久?尼玛问。  什么好久?  动动动,骡子动了好久?  哦,我说,早就听到了,有半个小时了,以为在取暖。怕他听不懂,我补充道,我以为它们太冷了,在跑步呢。  尼玛给我一根烟,没再说什么,神色凝重。唉,都怪我经验太少,怎么就没听出来呢,刚才骡子是在呼救啊。骡子很聪明,夜里在草坝上吃草,受到狼群围攻,就一边蹬腿,一边跑回营地。在它们求救的时刻,却碰到我在看书。我问尼玛,你是怎么听出来的?  呼呼,尼玛呲牙吐气:在哭,骡子在哭哩!  这里是“崖就”营地,海拔4300多米。  崖就,藏语的意思是,在悬崖的下面。它面朝云海,背靠悬崖,左面竖起一座千沟万壑的雪山;右边是一条深谷,直通滇藏交界的一排雪峰——翻过去就是西藏。这里的云海,是从大森林中蒸上来的,顷刻之间,山头变小岛,浮于白云之上。    六年前,就是在这个营地,他们遭到过狼群攻击。  那是个松茸季节,尼玛和平措带了五头骡子,打算翻山进藏,去山那边收菌子(松茸)。爬到这里,决定休整一晚。  傍晚,突然听到嘶鸣,尼玛率先爬上山坡,一看,大吃一惊。  狼群正在追咬骡子。    那场面如何,尼玛大哥汉语有限,说不太清,时隔六年了,说起这事还急得扔石头。追追追,这里追那里追,扑上去,不松口的,骡子拖着嘴跑。他掀开自己的大腿:扯下好多肉哩。  多少,我问,狼有多少?  二三十只有了吧。  骡子也不傻,再怎么围咬,就是不上山,一旦被围上去,只有死路一条。它们想冲回营地,却被狼堵住,切断了后路。尼玛有枪,一边喊人,一边放枪。谁知狼群听到枪声,瞬间分成两队,一队继续围剿,另一队朝人扑了过来。  一般来说,狼怕枪,枪声有震慑作用,尤其那股弹药味,狼特别厌恶,避之不及。所以他们上山都带鞭炮,没事放几炮,意思是:听到了吗,闻到了吧,我们有枪。可这次不同,狼群啊,咬红了眼,到嘴的食物,管你有没有枪。  边打边退,竟然被狼围进了木屋。还好,人分散了狼群,有2头骡子拼命突围,逃了出来,其它3头就惨了,仍在一片撕咬声中。  一头骡子,价值七八千,每头都有自己的名字,藏族朋友把它们当亲人看待。总不能亲人被咬,见死不救吧。再说了,在山谷中垂死挣扎的,有2头是别人家的。不为别的,为了有个交代,尼玛上足火药,第一个冲了出去。平措也豁出去了,紧跟其后,冲向了狼群。  好勇敢,我赞叹。  唉嘛嘛,尼玛却说,赶狗一样。  他们带的是那种土制散弹枪,远距离无法瞄准,但近距离喷射,一扣扳机,一小棵树没了半边。对着打,威力巨大,在勇猛的枪声中,狼群终于被冲散,可也只救出了1头,那2头倒在血泊中,已经露出了肋骨。更不公的是,惨死的这2头,全是别人家的。  怎么办,他们的选择竟然是:抬尸体!  本来不想抬,可尼玛说,一想到人走了,狼还在咬人家的骡子,心里难过。这样做,其实很危险,狼并没走远,等于你要在狼群的注视中,把它们的食物抬走。我听下来,其实还隐含了另一个危险,狼群冒死捕食,都到嘴了,竟然没吃几口,你把食物抬回去,晚上怎么办?  于是,他们一边抬骡子,一边放鞭炮,我听得笑起来,不是没同情心,因为按我们的习俗,这个场面还挺喜庆。其实呢,疯劲过了,他们干得胆战心惊。  把骡子抬回来,草草吃点东西,开始加固木屋,堵死漏洞,并准备大量柴火。他们给幸存的3头带上护具,护住脖子和后腿,再装足火药,等待狼群。  等啊等,等过半夜,不见动静。  事后猜想,狼早就来了,它们在夜色掩护下,悄悄穿过丛林,把木屋围住了。狼,尤其是高山狼,都是围猎高手,它们在等待时机。后半夜,门口的火堆快要熄灭,暗得只剩风声。骡子突然惊慌,立起前蹄,狂躁起来。  来了,终于来了。  尼玛冲出去,抬手就放了第一枪,太急了,啥也没打中。刚想换火药,狼就扑了上来。他一躲,狼一口咬住了大腿。幸好之前做了防范,用皮子绑住了,不然一块肉就下去了。平措抽出刀,猛剁几刀。不知砍到没有,感觉好硬,皮又滑,只听到类似于打狗的“呜呜”声。  一边护骡子,一边打狼,可狼越打越多,一度被逼进木屋。  展开了拉锯战。  人被逼了进去,怕骡子吃亏,又点燃鞭炮冲出来。骡子也配合,围着木屋奔走,就是不离开。骡子、牦牛,这些大家伙,虽然吃素,却并不好惹,蹬腿踢狼,也都结结实实,毫不含糊。骡子拼死搏斗,极大地鼓舞了人:娘的,拼了!  他们分工合作,放鞭炮的放鞭炮,放枪的放枪,把火堆烧起来,大不了连木屋一起烧。  跟打仗一样,凭的就是一腔热血,拼死一搏,狼群终于散开。  打死狼没有?我问尼玛。  没有的嘎,他说,好难死。这样这样,他指住自己脑袋说,砰,就是不死。  围攻一夜不成功,按理应该赶紧下山,立刻离开这个险恶之地。但尼玛不肯走,他说,骡子没了,回去骂死。  一向沉默的平措都急了,说:人吓人,还是狼?  你回,尼玛说,我不回。  为了换回损失,尼玛执意要做陷阱,打熊回家。  听到这里,我觉得逻辑有点问题,是狼咬了你的骡子,你不找狼算账,怎么跟熊干上了?  你不懂,尼玛说,狼聪明,不上当,再说了,熊贵的嘎!  人类这笔奇怪的经济账,估计野兽们也搞不懂,就看那头笨熊上当了。二个人一起动手,设置陷阱,用来打熊。  所谓陷阱,就是在森林深处,找到一个窝子,里头放着骡子尸体,上面堆满巨木。熊本来眼神就不好,三更半夜的,更是看不清,只要它进去扯骡子,一触动机关,几吨木头轰然倒下,就把贪吃鬼给活埋了。  忙活一天,等了一夜,没见动静,肉都要臭了。  臭了好,臭了才好,尼玛说,臭了闻得到。熊的嗅觉比视觉发达。他就是不肯走,要一直等下去。  到第三天晚上,突然听到一声巨响。他们大喜,肯定是熊,肯定是熊啊!  暗喜了一个晚上。次日一大早,往里一看,毛茸茸的,个头不大,等木头扒得差不多了,才发现竟然是一匹狼!  冤有头债有主,但尼玛开心不起来,狼不值钱,更麻烦的是,必将面临复仇之战。像你一样,我以为他们会再次血战,打狼回家,但这是现实,不是故事,他们并没有继续等下去,而是当天扛着匹狼,下山去了。    听得出来,说起这些往事,尼玛有点后怕,并没有说自己如何勇猛,毕竟那是狼群,血盆大口,顾前无法顾后,不是谁都像酒鬼猎人。酒鬼猎人行走丛林三十多年,以打猎为生。他听到狼叫,仍然和衣而睡,我吓得不轻,说,狼狼狼。他竟然说,这是狼叫,不是狼,继续睡。  今夜人多,又遇狼群,该怎么办呢?  我还挺兴奋,反正睡不着,去找狼算账吧。实际情况是,大家分成小队,上山把自家骡子唤回来,全部集中到营地。等到天亮,我和平措负责把骡子牵下去医治,并再写一份狼灾报告,向政府申请补贴;而营地的人们,该挖虫草的继续挖虫草。与狼相处,是这里的常态。跟狼打交道,要慢慢提高心理素质。  我的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。现在是2015年,我一个人在荒野生活。白天还好,一到晚上,耳边总是响起二年前,狼群追咬骡子的声音,看到那一块被撕下的后腿肉。  好多个夜晚,我总是睡不着,总感觉有狼在闻帐篷。狼爱夜间活动,嗅觉敏锐,听觉也很好,而且有耐心。猎人说过,它们围着帐篷走,听你的呼吸,听准了,一口下去,咬住你的脖子,甩一甩,撕开动脉,立刻毙命。它们伏击羊群,就是这么干的,只有在围剿骡子的时候,才追着咬屁股。  我很害怕,害怕没有搏斗就死了,太窝囊。我在外面烧着火,火影在帐篷上晃动,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,映得里头暗红暗红红的。风一吹,总担心影子是狼。有时烦了,我突然拉开帐篷,大喊了一声,妈的,有种你就过来!  回音过后,传来雪崩的响声,慢慢开裂,像是有人不停地折断着枝桠。我干脆起身,搬来一块大石头,搬到帐篷里来,把嘴伸进石头下面,在石头与地面的缝隙中呼吸。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藏刀。    我想,这样一来,即便它们冲破帐篷,一下也咬不到我的脖子。再怎么样,我手里有刀,搏斗之后再死,落个明白。但是,那么多日夜过去,并没有狼来伏击我。  有一天,我去拍冰川,没想到那么远,天快黑了,我看见对面山坡上,两匹狼一前一后。我停下来,伸手去拿刀,心里有些紧张,但我知道,不要怕不要跑,站住了。我担心它们会冲过来,发起攻势。没想到它们似乎更怕我,隔着山坡绕着走了。夹着尾巴,边走边回头,直到变成两个小点。  后来营地的人告诉我,那是母狼带着孩子,本来挺危险的,但前天咬掉了一匹骡子,大概不怎么饿——在狼眼里,人很奇怪、很高大,还鲜艳(衣服),没怎么见过。  接着又遇到几次,都没有发生正面冲突,我也就习惯了。有一次,在错给对面的坡均营地,翻过4700多米的垭口,突然看到一匹大白狼,跟我碰了个正着。它扭头走向乱石堆。我坐在垭口,立刻去换长镜头——翻山太累,我胸前的相机上挂的是固定镜头。等我换好了,它已消失在了乱石堆。我赶紧放下背包,举着相机去追。好可惜,它没影了。坐在悬崖上搜寻,才发现我忘了带刀。刀还在插在背包上。  其实我带刀散步,一般不怕碰到狼,最怕的是熊。很早以前,酒鬼猎人就对我说,不怕狼,怕熊的嘎。  怎么呢,我问,熊胖胖的,挺可爱,有啥好怕的?我见过熊,马戏团动物园,一个个傻乎乎的,跑得又慢。  瞎讲,他说,熊快得哩。  这里有两种熊,大黑熊和小棕熊。黑熊多,棕熊少。一般大黑熊有三四百斤,大的超过五六百斤,相当于一头中等牦牛的身材。黑熊温和一些,棕熊脾气更爆,更具攻击性。一呲牙,鼓起肩,冲过来了。胃口好的嘎,他说,荤的,素的,啥都吃。  啥都吃?  是的嘎,鹿子、羊、牛都吃掉!  啊,我觉得意外,连牛都吃啊。  嘎嘎,他说,碰到熊,枪都没用的嘎。这样这样,他做出手势,指着打,打不透。  有一次,他去收套子。所谓套子,是铁丝做的一个圈,把头套进去,一边拉紧,可以锁喉。动物嘛,比较笨,一旦钻进去,套住了,不会像人一样往后退,它们只会往前挣脱,越挣脱越紧,翻着白眼就把自己勒死了。就是用这种方法,酒鬼猎人逮住过:野鹿、野鸡、兔子,甚至大黑熊。有一次,他去收套子。所谓套子,是铁丝做的一个圈,把头套进去,一边拉紧,可以锁喉。动物嘛,比较笨,一旦钻进去,套住了,不会像人一样往后退,它们只会往前挣脱,越挣脱越紧,翻着白眼就把自己勒死了。就是用这种方法,酒鬼猎人逮住过:野鹿、野鸡、兔子,甚至大黑熊。  那年秋天,他下了好多套子,要一个个收回来。走到森林深处,看到铁丝已经断了,知道是大家伙,抽出刀,慢慢往前探。探了几十米,看到大树下,趴着一头黑熊,脖子上还套着铁丝。扔了块石头过去,没动静。走到跟前,看到熊翻着白眼,嘴角流涎。再靠近,突然动了,立刻窜起来,给了他一下子。他胯部一沉,落下了熊爪。举刀奋力刺去,根本扎不进。幸好铁丝勒得紧,熊喘不过气来。即便是这样,熊还是冲走了,一时半会儿不敢去追。他只能捂住血印子,坐在那里等。  厉害哩,他说,熊爪是不收缩的,会站起来,拍拍拍,拍人。在这种受到极度威胁的情况下,把你拍晕了,它还会继续拍,像拍鱼一样,拍死为止。  这样啊,我记得书上说,可以装死。  呃呃,他说,笑话笑话,拍死你个笑话。意思是,熊是会检查的,装死是在讲笑话。  上树?  爬不过,爬不过——爬树、游泳是它的特长。  那我跑呢?  呀呀,他说,熊啊,看到过吗,跑山路飞起来,比人快的哩。  大哥,我问,照你这么说,遇到熊不就死定了?  不是的嘎。他解释给我听,一般熊知道你来了,跟蛇一样,会走开的。怕的是遭遇,你转过一棵树,突然碰到熊,它也慌了,一边捂住脸,一边给你一巴掌。力气大的,你脑袋就掉了。  哇,那怎么办?  遇到了,它呲牙,你就站着,不动,等它走开。  哦哦,那还好。  不好,他继续解释:狼很灵,老远就知道你来了,你很难碰到。熊呢,眼神不好,耳朵也听不太远,在吃水果的时候,它满嘴水果,闻不清人的味道。如果你也到处钻,容易撞到。  一般它拍一下就跑了,但有两种情况比较危险。一种是母熊带着孩子,为了保护幼崽,会不惜代价;另一种是在发情期,它们相互之间都大打出血,对人也毫不客气。  那什么时候发情?  五六月,他说,挖虫草的时候。  怪不得虫草季节我去营地,藏族兄弟总是这样问候:汉族的,汉族的,你还活着啊。他们这么说,不是担心我遇见了狼,而是怕我遇见了发情的熊。熊到村里吃玉米,去果园吃水果,或者钻进帐篷吃方便面,不请自来,比较常见。前年,村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事。有个老人去果园浇水,遇到两头熊。一头立刻跑了,另一头也想跑,一时慌乱,错了方向,正好和老人碰了个正着。它当即给了老人一巴掌,等大家把老人送到德钦的医院,才发现半边脸皮没了。于是发动全村,去果园帮着找脸皮。不知怎的,到现在也没找到。  也许被熊吃了?村人说,熊太爱吃了。你种的水果、玉米、土豆、养的蜂蜜,它都觉得是大自然的。既然是大自然产的,凭什么只有人才能享用?别看它身体笨重,其实非常聪明,练就了一身昼夜都行动自如的好本领。晚上下山偷玉米,它会拆开铁网,躲过藏狗。到了地里,还会不动声色地趴着,很耐心地,连种子都一粒粒挖出来。远远看到,还以为是个黑影在深夜锄地。别看它平时慢吞吞的,一旦逃起来或追捕猎物,跑得非常快。有一年秋天的晚上,我们一大群人去追赶,就这样看着它跑掉。手电照过去,见它立了起来,撅撅屁股,一瞬间就翻过了土墙。一说到猛兽,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豺狼虎豹,因为我们的目光很自然地集中在了牙齿上,觉得那锋利如刀的兽牙很可怕,其实在荒野,体型庞大更致命。比如熊,什么都吃,个头也大,如果受到挑衅或遇到危险,容易暴怒,打斗起来非常凶猛。再比如牦牛,尤其是大公牛,如果狭路相逢,突然顶过来,能把人戳穿的。  而且,豺狼和豹子(虎这边没有),都很机警,除非饿极了,会提前避开人。可体型庞大的家伙们,更容易碰到。事实证明,遇到熊的概率确实比狼大。  我遇到了好些次。一次是翻山去西藏,看到一头黑熊,它立了起来。相距不到十米。那时我还不熟悉,不知道它的厉害,看着它,觉得好奇,怎么毛皮都睡过了?还好我们和熊之间,还隔着一条山沟。它在那边,我们这边,它会跳过来吗?我们尽量友善。朋友扯扯我,示意别动,别拍照。熊趴下,转身,回一眼,慢悠悠地走。等它走远了点,我还是拍了,因为紧张,拍得有点糊。还有一次,去挖野生三七。往冰川方向去,穿山越岭,走了大半天。在密林中和一头小熊不期而遇。小熊不可怕,可怕的是熊妈妈,万一它窜出来保护小宝宝,那就太危险了。我赶紧远离了它的领地。最危险的一次,是一个朋友,穿越白马雪山,走着走着,听到撕咬声。趴在岩石上,往下一看,两头熊正在撕咬,嘴里滴着血,滴滴答答,把身下的大树都染红了。更可怕的是,当大熊抬起头,眼睛都杀红了,目露凶光。还好有巨石挡着,不然一下窜上来,管你是什么,拖着拍死。我可不想死,所以走路尽量弄出声响,并告诫自己,万一碰到,千万稳住。  一个人在野外,越走人越少,我就想啊,要是没有了人,只有猴子、狼和熊,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,也是一种美丽富饶。只是那种美丽和富饶,肯定也少不了水源。  水源,是最需要,也是最危险的地方,因为我总在那里撞见它们。水源  在城里的时候,感觉不到水有多重要,因为打开水龙头,水就哗哗地来了。可当你在荒野生活,水变成了头等大事。你要扎帐篷,必须离水源近,可又不能太近,因为在茫茫高山草甸,不止你口渴。    海拔超过4500米,由于高寒缺氧,变成了荒原。雨季过后,整个月都是大晴天,金灿灿的阳光,把云层压下去,把草甸烤成了灰色。有时你明明看见,远处的雪山像大块大块的冰激凌,自己却渴得要命,开裂的嘴唇上有血丝的味道。我把帐篷扎在了“热巴”,藏族大哥劝我,不要扎在这里,因为这是鬼魂回家的路。在他们看来,所有人死后,都要经过这里,去向卡瓦格博报到。我也不想挡着鬼魂的路,但这儿离水源近啊,上去没有水洼,下去又是杜鹃林,只有这里的侧下方,有一条山涧。    我算过,从水源到帐篷,是3803步。去的时候还好,不用算步子,拧着水壶,走的是下坡路。回来就很麻烦,这里海拔4600多米,几乎全是上坡,而我的水壶,是临时在营地捡的,那种装油的大塑料桶。手提太重,我把它捆起来,背在身上,一步步往上爬。    每一步都困难,喘得看不清路,搞不清还有多远。我开始算步子。我发现,腾出脑子来算步子,是一个很好的办法:一是没那么痛苦了,二是它告诉自己,你走了多远,还有多远,坚持,坚持就是胜利。有一天晚餐,我吃了方便面,又吃了压缩饼干,特别想喝水,发现桶子空了。躺在火边,更需要水,白天没顾上喝,到晚上不止是口渴,感觉整个身体都干了,怎么也睡不着。  我带上头灯,拧起塑料桶,往水源处走。一直下坡,到达杜鹃林,再横过去。  隐约听到水声,忽然感觉山涧对面有动静。我停下脚步,转动脖子,用头灯横扫山梁。有两双眼睛,在动。  没错,是两双眼睛,远远的,反射着我的光,却照不清身体。这是牦牛,岩羊啊,还是狼?我一动不动,想起白天的时候,那是很陡峭的碎石坡,不可能是牦牛。再看它们,动一下,停一下,感觉不是岩羊,岩羊胆子小,会惊慌逃走。十之八九是两匹狼了。如果只有两匹,那就没有问题,现在还没到冬季,它们不至于攻击我。  我摸了摸刀,坐了下来。大山好安静,模糊的山脊线上,漫天繁星。它们大概想伏击猎物,而水源是最好的伏击地。我有点害怕,早就想回去,但转念一想,如果我怂了,它们尾随过来怎么办。既然跑不过,还不如对峙。  在藏地,有两种狼,一种是高原狼,另一种高山狼。雪域高原狼是白色的,比较肥;高山狼是灰色,瘦瘦的,像我们那边的柴狗。以我的经验,这肯定是高山狼,虽然凶狠,但个头不大。别以为它会躲开你,是你进入了它的领地,它为什么要躲?白天遇到狼,它也只是慢慢走,边走边回头,眼神里甚至有一种不屑。  无论是荒野,还是人群,你害怕某样东西,主要是因为未知,如果有所了解,就不会那么害怕。想到这里,我干脆抽出刀,“虎、虎、虎”地喊起来。  这个有讲究,酒鬼猎人教过我,不是像唱青藏高原,一口气连着来,而是短促、有力,扩开胸口,把声音抖出来,“虎”一声,猛地前倾,再“虎”一声。一般我们不会这么叫喊,但当你把自己也当做一头野兽,显示自己的力量,就知道该怎么做了。  “虎”了会儿,眼睛越来越小,几乎看不清了。我勇气大增,大踏步走过去打水。  刚蹲下去,感觉有什么东西,嗖地一声,从身边蹿走。吓得我险些一头栽进水里。用头灯去照,什么也没看到,感觉水源四周很不平静。那两匹狼,是在伏击小动物?我还是快点吧,别打扰它们觅食。  我只打了半桶,就往回走了。我留了个心眼,故意走慢点,不能喘得太凶,提高注意力,万一遇到什么,也好招架。喘粗气的时候,我都是侧着身,半回头看后方。这样走了二千多步,心就放下了。两边杜鹃林,中间一条路,都快到帐篷了,突然被拍了一下脑袋,差点把我拍翻,抬头一看,是一只大鸟。它翅膀好大,猛地拍过来,我完全没料到。大晚上的,我惊着它了,但它没发出叫声,像一只巨大的蝙蝠,极速消失在了黑夜。  可能是秃鹫,翅膀展开,比人都长。这回真把我吓坏了,浑身发麻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想到他们说的“狼拍肩”,就更加害怕。据说狼会尾随在你身后,立起来,把爪子搭在你肩上,拍一拍,你一回头,它一口咬断你脖子。当时我不以为然,现在被拍了一下,感觉毛骨悚然。我加快脚步,向火走去。面对野兽,人需要火。火不止给人温暖,还有那种独特的安全感。它们在大山深处燃烧,好像有很多人,正在黑暗中相互取暖。  经过这一夜,我尽量避免晚上去打水。清晨被鸟叫醒,我爬到更高处,去观察水源边的动物。    这片草甸,面积可不小,在茫茫雪峰下面,海拔4300到5000之间,相当于雪山脖子的位置,有着连绵不绝的高山草甸。荒无人烟,与世隔绝,却是野生动物的乐园。    最常见的是雪羊,它们不是一只二只,而是大队伍行进。我见过二十多只,在冰川上方穿过,看它们跳岩石,是一种享受。那片区域,我要走二三个小时,它们不消半小时,就全队通过了。  在冰川下方,高山雪水奔腾而下,汇集成一个大白湖。它趴在那里,像一条长着无数触角的白色乌贼。触角是小溪,身体是水面,不断吸取着融化而来的雪水。可别小看它,看着不是很大,却是大江大河的源头。它的体积,跟天气相反,天气热的时候,由于冰雪融化,它膨胀起来,像一大潭牛奶;天冷的时候,它瘦身成一片瓦蓝。      居高临下看白湖,乱石滩之外,感觉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,一圈绿色小草围着它。这是错觉。那不是灌木,而是原始森林,长满了参天大树;那一圈绿色,确实是草,却比人还高,风吹草低见人头。在旱季,这里是野生动物们殊死搏斗的地方。走进去,你会看到许多白骨。  我曾尝试,把野牛头骨背回去,放在书房当装饰。可实在不好拿。抱着不好走,背着又扎后背,好不容易拖到悬崖边,抬头一看,爬回去要三天。难度有点大。我只捡了两根肋骨。  那些天,我一有空就在悬崖上趴着,想看一场围猎。要知道,一匹狼和一群狼是两个概念。一匹狼只捕捉小动物,一群狼却可以围剿大牦牛。我还设想,最好就在乱石滩上进行,这样能看得更清楚。这里是无人区,没有任何干扰,所以我经常有空,一趴就是几个小时。直到后背发烫,耳朵晒脱了皮,偶尔看到雪羊和毛冠鹿,却没见到狼群。    那天傍晚,我还在失望,看到远处的山头上,冒出一个人。祈祷  好久没见人了。  我本想喊他,觉得不对劲,他朝我这边走来。去虫草营地?不是这个方向啊,再说了,已经过了虫草季节,他去营地干什么?  他在明处,我在暗处,我决定尾随一段路,看看他干什么。从山崖上下来,我没有走山路,而是钻进杜鹃林,躲在路边等他。等他走近了,听脚步声,应该是个山民。  这都听得出来?当然。徒步者和偷矿者,都是外地人,脚步不坚实,不像当地山民,一步又一步,感觉很慢,但很有节奏感,铿锵有力。跟着走了一段,我不敢跟太近,因为我踩落叶有声响,万一他有枪,把我当猎打了。  坏了,他往我的帐篷方向去了。情急之下,我抄近路先上了碎石坡。我对这一带很熟悉,从碎石坡往下,帐篷一览无余。天边一抹红霞,草甸已经发暗,我躲在岩石背后,看他会怎么办。  他走到我的住处,放下一个包,围着帐篷转了一圈,踢了踢柴火,又回到帐篷前,拉开帐篷,把头伸了进去。  看样子,不是个坏人,坏人充满了防备,他只是比较好奇。不知道他钻进我帐篷干什么。我不想再等了,一口气奔下去,快到帐篷边,喊了一声:哦喝!  我这么喊,是跟藏族山民学的,常见他们对着极远处山坡上,一个非常小的点,“哦喝”一声,然后侧耳倾听,对方也回应一声,算是打招呼,确定自己人。但我用错了地方。那是远处,这是近处。荒无人烟,我突然这么喊一声,对方吓得不轻。  他一阵慌乱,在帐篷里乱撞,立了起来,头部绷紧了帆布,险些把帐篷撞倒。哎哟,他咕噜着藏语,连撞好几下,终于找准方向,探出头来。  我一看,不认识,不是附近营地的人。挖虫草的时候,天天跟他们在一起,我认识每一个人。他见我是汉族人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还是我率先说一声“扎西德勒”!  扎西德勒,他也回应。这是个中年男人,满脸黑而深的皱纹,一身破旧的迷彩服。他捡起自己的包,坐在石头上,好奇地看着我。天快黑了,温度迅速降低,冷风横扫过来,吹起乱石上的尘土。    我吐口痰,他也吐了一口。我递给他一根烟,他摆摆手。相互看了会儿,我说,生火吧,转身去拿气罐。  点火的时候,滋地一声,喷出煤气,他往后一缩,伸手拨了拨气罐,像一只好奇的猴子。他过来帮忙,很快就把火烧得很旺。我拿出压缩饼干,他拿出粑粑,烧了一锅热水,两人交换食物,对着火吃起来。  该怎么办呢,我想,如果他不会汉语,我又不太会藏语,使用肢体语言,回归原始社会,没法聊天呀。我一边比划,一边说话,看他是否能听懂。他懂了,手托神山,说:我去烧香的嘎。  原来你会说话啊,我高兴起来,问他缘由。他说得断断续续,但我听懂了。  他家在芒康那边,走了五天,过来烧香,给弟弟祈祷。弟弟是全家的希望,本来很有出息,在拉萨上大学,却得了一种怪病。请活佛、去医院,都无法医治。他这个做哥哥的,只能以这种方式,求助于神山。在我看来,这个办事逻辑有点奇怪。不赶紧送去医院,找专家门诊,大老远跑过来求神山。隔着这么远,万一神山管不了,不单是白跑了,还会耽误治疗。这一来一去,可是十多天。  轮到他问我,在这里做什么。我不知该怎么说。说我想试试荒野生活?说我要与自然对话?说这是我和风景之间的私会?好像都不对。一咬牙,我干脆说,我来拍照。  拍照?他觉得奇怪,问我拍照卖多少钱,是不是可以上电视。在他看来,你正经事不干,跑过来拍照,一待好些天,一定可以卖很多钱。  是啊,他的想法很接地气,我不想扯出太多情怀,就说:这跟卖虫草一样,价钱还不清楚,拍了再说吧。哦哦,他冲我竖起了大拇指。坏了,我想,我这比喻不恰当,虫草再不清楚价格,肯定不会便宜。我比什么不好,干嘛比虫草。  大哥,我补充道:也可能卖不出去。  他点点头,呜呜几声,意思是:老弟,你也不容易。接着安慰我,不要想着一下就有好多钱,找活路,得慢慢来。没事,我说,卖不出去也没关系。他盯着我的眼镜,然后问:你读过书?  是啊,我说,读过。  大哥摇摇头,叹息一声,说读过书,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这里有问题。  怎么读了书,脑子就有问题呢。大哥说他弟弟,本来活蹦乱跳的,一去拉萨读书,就生病了。整天睡不着觉,不吃饭,说胡话,回来就好一些,去读书又犯病。医生看不出毛病,说是想得太多。  听下来,大概是抑郁症。我问他,后来呢?  后来请了活佛念经,就好了一些。开学去了拉萨,老师说又严重了。  大哥,我说,不要给他太大压力,大不了不读了。  又聊了会儿,他取下脖子上的佛珠,一边盘佛珠,一边念经。火光在他脸上闪烁,神山就在眼前,即便是黑夜,巨大的雪山上,也有一层凝练的银光。偶然传来雪崩声,像有人在折断枝桠,我们对面坐着,几乎坐出了感情。我去过梅里雪山,但没爬山,去了下明永冰川,真的是非常绝美的一个地方,雪山的神圣和藏民对卡瓦格博的敬仰,深深的打动人,这个地方还会再去,下次去徒步走走,楼主继续写啊!